父亲拍的老家雪景
(资料图片)
文/梁晓丽
父亲知道我喜欢雪景,下雪的那天,他用手机拍了几张发给了我。还拨通我的电话说,微信里有惊喜,那语气似淘气的孩子。
我打开微信,三张图片呈现在眼前。不远的故乡似乎也穿越山水来到身边,内心深处顿时涌出一股暖流席卷全身。
我小心地用指尖轻点屏幕,把图片保存好,并发到朋友圈,配文“父亲拍的雪景”。
第一张,老家百年古院的一个角落,一条近6米宽的“白色地毯”从坡底爬到了坡顶。父亲学会拍照,我该高兴才对。可我的眼前却不知为何,突然模糊起来。
第二张,父亲自己建的猪圈,红砖墙看上去还不足半人高,却是父亲花了好几个白天的工夫,才垒起来的。
好多年不养猪的父亲,这几年看着肉价居高不下,才新建猪圈,说是要让弟弟和我吃上放心肉,顺便也节省点钱。父亲很轻松地说:“我们清楚,一头猪从几十斤长到一两百斤,得付出多少心血。就像养孩子一般,一日三餐,玉米面、麦麸子、大米糠,交替更换作辅料,再配上从地里弄回来的绿色猪草,在锅里煮熟,喂给猪吃。”猪儿们吃得欢,主人在猪圈外看得欢,时不时还似叮嘱孩子一般,“不要抢,慢慢吃。”
近些年,故乡喂猪的人家并不多,父亲要喂就喂吧,只要他乐意。我清楚,他的骨子里,农家离不了猪。只是心疼父亲,太辛苦。
每次回家,我也总是叮嘱他别苦着累着了,他答应得很好,转身放了锄头就是背篓,总是在地里刨呀、挖呀,有时满身是泥,反倒咧开嘴笑了。
记得母亲曾说过,父亲刚从村干部退下来时,老是唉声叹气,唯与土地在一起,两眼才生光。母亲说:“是土地治好了父亲的心病。”
第三张,故乡的沥青路,铺了一层厚厚的雪。那条满载着我乡愁的路,曾让我魂牵梦绕。多少山里人,曾从那条路走出去,走向都市,走向远方。
儿时,路面还是黄土碎石,六月天,打赤脚在上面走,石头尖钉得、烫得我们直跳,却还得往前走。若是恰逢货车从身旁经过,黄沙卷着泥土,似硝烟掘地而起,漫天飞扬。人只能停下,转身背对着,用衣襟捂住口鼻,待烟尘小了再走。那时,我们多么希望有一条水泥路呀。
盼了三十多个春秋,2016年泥土碎石路终于改颜换新,成了沥青路。通车的那天,很多故乡的人都驱车赶回,在那条盘山路上,长长的车队走走停停,只为记录那激动人心的时刻。
父亲为什么会拍下沥青路,我不知,但它的确是我想要的。
三张图,三种景,三个地方,藏着故乡的路、老屋、院舍、土地。从选景到取景再到拍摄,不知父亲学了多久?
我甚至可以想象,他那双粗糙的手,因常年在土地里劳作,留下洗也洗不掉的污迹,认真地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点着,昏花的双眼眯成一条缝,一对剑眉皱成八字。而在他的身旁,一定还有一个一直盯着手机,却怎么也看不懂的迷妹——我的母亲,不识大字,因与父亲结缘却一生无忧。
父亲早年丧父,家境贫寒,本该无忧的年纪,却尝尽生活的艰辛。还好,而今苦尽甘来,赶上了好时代,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,家用电器,智能手机……
想起了23年前,那时我还在南方,与父亲交流,还是一张张信纸。直到有一天,我在门卫室接到一个电话,父亲在电话那头一声“小丽”,让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,父亲在那头不停地“喂喂喂……”,我在这头使劲睁大眼睛,想把眼泪憋回去,就这样过了几分钟,电话挂掉了,我一字未说。后来,父亲在来信中说:“家里安了电话,那天在试机。”
那是当年家家户户都有的座机,曾联系着无数人的亲情、爱情、友情,而今,它正被智能手机取代。
父亲学会了用智能手机拍照后,一发不可收拾。咔嚓咔嚓,干活之余,他掏出手机,拍花鸟虫兽、山水树木,拍自家的庄稼、自家的橘子,也拍我们一家子。
父亲的手机相册里,故乡的小路上,我在前,母亲在后,路的一旁是竹林,一旁是小溪,我正看着清澈的溪水入神,母亲盯着我的背影,不知在想啥,只是没有弟弟和父亲。
曾几何时,也是在那条小路上,父亲牵着牛在前,母亲扛着锄在后,我背着小背篓,背篓里坐着我年幼的弟弟,竹子编的背带压得我稚嫩的肩生疼……
那样的同框,父亲再难拍出。
然而,他为我拍的三张雪景图里,不仅有记忆中故乡雪白纯净的模样,更藏着山一样厚重的父爱。
(作者系重庆万州区作协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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